沙弗莱扉页

空间是感情结成的线,回忆是蛛网上的蝴蝶。

《他人之日》10.阳光遗落之地

一只冰凉的手在摸我的额头。我勉强睁开眼,管家棕色的山羊胡由近到远。外面有渐渐远去的鼓声、号角、萨克斯、小提琴、我听见有人骑上马,有人欢呼,然后就什么都没力气听了,山羊胡背后的克洛维帮我掖了掖被子。

“烫得可以烧鸡蛋了。”这是我那天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没去看她离开城堡,没去看她离开城市。

但我没法试图假装她没有离开。

她离开时带走了阳光,我总觉得这座城堡没一点人的热气。洗浴室的浴缸一尘不染却在坐进去放好水的一瞬间长出洗不完的苔藓,看不见却滑腻腻地拉着人往下沉;无论什么新闻电视机都散发着一种慵懒而无精打采,像从打成土豆泥的鼻子里软烂烂地哼出来的声调;花园里的花干得奄奄一息,石板里钻出来的草都比往日枯焦——不像被太阳炙烤,而是单纯的缺水而渴得发黄。外面几天不下一次雨,全身镜流的眼泪比我多。

我不大想和女仆说话,疑心是这块土地被魔法诅咒,塞莉一走咒语就要生效。白胡子星璇和她一起离开,信都邮到雾鬃那里。我在拿信的途中问雾鬃,她说不用担心,小公主,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吗?

也许是的。因为这里无旱无灾,风调雨顺,只有我才会像又饥又渴熬了好几个月的难民渴望食物一样渴望她的信,而其他人看官方文件上几张微笑的照片便觉得足矣。

我受不了那种冷冰冰的措辞,那是塞拉斯蒂娅而不是塞莉。

她给我赠送的文字并不多,一开始一月一封,讲讲风土人情和我很想你。后来两三月一张明信片,讲你最近怎么样和看到了什么美景。再后面变成一封封也许是本人书写的官方文件:行程、照片、重大事件一项不少,但和报纸电视报道的没什么区别,没有她写给极光的半分真心。我是不是应该庆幸她没直接从报纸上剪下报道?那些文字不像家书像报社投稿,看了就想丢到桌子底下去。

我能有什么办法?年龄不到两位数的小女孩有什么办法?雪下了,飘了一小把,没落地就化了。我把门关上,哆哆嗦嗦地穿上夏天的礼服站在穿衣镜前。那是下第一场秋雨前做好的,深蓝的丝质长裙,裙摆上缝了一圈耳大飘逸的白蝴蝶结,转一转丝带就会旋起来,停了又坠下去。

我本来打算别一朵白山茶在领口,犹豫一下又溜到塞莉的卧室,从抽屉里找到没被带走的向日葵胸针,又悄悄锁上房门。

我站在镜子前想,等到下一次我穿这条裙子的时候,她就会回来。

我开头几天常溜到她房间去,睡觉或只是躺在床上。塞拉斯蒂亚的房间有股淡淡的馨香,枕头闻起来像加了椰奶、薄荷、柑橘和干燥木头的糖果。女仆对此心照不宣,只在找不到我时轻轻叩响塞莉的房门。

我在她的床上睡了几次。第十天的黄昏我打开门,环视四周,发现床上仅有一根我午睡时掉在那里的头发,枕头上全是薰衣草洗发水的味道。

第二天,我用她梳妆台上残余的小半瓶柑橘香水,喷了几泵到枕头上,却怎么也扮不回她卧室里洒落的阳光。

我在城堡里找一个消失的人。

雾鬃来时会把信一同带来,六位长老里只有她还留在城堡。她会帮我查看那些小虫的成长进度。小飞虫是我亲手养大的,我还蛮喜欢它们。它们见不了光,我见不到我的太阳。于是喂食间,多少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我管它们叫“夜蛾”。

雾鬃教我怎么和它们对话操控它们。我说为什么不能和它做朋友?她说虫子的脑子还太简单,以后我们去森林,你可以和熊说话。

我问,那我可以问它们什么时候见过塞莉吗?雾鬃沉默了一会儿,说别担心,小公主,她会尽快回来的,也许下个月就有信了。

我等啊,等啊。壁炉烧了又熄灭,灰落了又被弹走。我在窗帘日复一日的拉开关闭中度过了九岁的生日,一整个十岁、十一岁。满十二岁那天我在雾鬃和克洛维的生日快乐中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头一次发自内心地祈祷,祈祷她不要真的以为自己是独生女,独自己一个享有皇室的称号和被思念的权力。

上一封来信,还在四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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