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弗莱扉页

空间是感情结成的线,回忆是蛛网上的蝴蝶。

《他人之日》14.秋千、蛋糕与如果。

狂欢后的结果多少有点狼狈,我累得肌肉酸痛,没能成为送人回家的那个人——塞莉一手拎着鞋,一手在我身上点了几下,没理我不满的抗议,神态自若,好像不是疯跑了一个下午,而是在后花园的微风里散步了五分钟。她点完那几下就往前走,让我浮起来跟在她后面飘过藤蔓帘、鹅卵石道、花径、草坪、城堡的小门,再交到莫里安的手上。

“给她清理一下。”这是我闭上眼睛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醒时,月亮正对着我的房间。我闭上眼,翻了个身。她没有离开我,我想到这个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而极光,也许不过是个已经烟消云散的假想敌!我把脸埋进被子深吸一口气,草莓味蛋糕残存的味道仿佛还在我身边回绕。

对了,那个礼物。

我一边祈祷塞拉斯蒂娅还醒着,一边叩响了她房间的门。

她不在里面,女仆说,陛下在餐厅。

我往餐厅走去,下了楼梯,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长廊就听到鞋跟轻轻敲打地面的声音。拐过一个弯,长廊尽头,一个从月光中剥落的白影静静站在那,站在落地窗前。

莫名的,我不敢呼吸,也不敢移开视线,心脏被一只逐渐收紧的手牢牢捏在掌心,我发不出声音,思绪在风吹起白纱帘后,废纸一样攥成一团。

是她。

“啊,你来了。”她抬起头,点了点,视线落到手上端着的银白色物块上,过了一会儿才笑,“我正想去找你。”

“你错过晚餐了。”

塞拉斯蒂娅手上端着一盘什么东西,我深吸一口气,走近了才看清她的长发化进夜里,盘子里是洒了坚果的奶油蛋糕。

“是巴旦木,味道很不错。”她一手拖着盘底,另一只手的指尖泛着一点金光,慢慢转动着盘子,“我游学时品尝过。”她顿了顿,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好像在寻找什么,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看见月亮。塞拉斯蒂娅似乎发现我在跟着她做,又或许没发现。

她开口了:“比杏仁的味道还要好一点。”

我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去牵她的手,我说,跟我来。

塞拉斯蒂娅微微皱着眉。“露娜,我明天上午需要出席魔法公会的研讨会,以及独角乌托邦的接洽仪式,你应该上床睡觉了。”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庆祝你登基。”

“其实,我更想庆祝你和我见面。”我抓住她的指尖,轻轻晃了晃,“我们带着蛋糕吧,你闭着眼睛。”

她叹了口气,金光暗了下去。

我们沿着日暮时回来的路往回走,在花径的中段,我向右走去。我们穿过荆棘缠绕的篱笆、葡萄藤覆盖的走廊,月光细细碎碎地漏下来。塞拉斯蒂娅的手修长而有力,手指却很柔软,握起来有股回忆里阳光的味道。我时不时回头看她,担心她和刚刚在走廊上一样化入夜色和月光。

她没有,她只是不大像在走路,即使知道她闭着眼,她看起来也像坐在马车上,望着远方。

我的手有点发抖。右庭就在葡萄藤后。

我斩断了遮蔽视线的葡萄藤。

“我们到了。”

塞莉睁开眼,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凝住了一秒,“噢,天啊!”短暂惊喜的气声窜出来,她的眼睛像拂去灰尘的紫水晶,在她捂住嘴的一瞬间漂亮得不可思议,“我没想到是这个!”

葡萄藤后,是一座花园,和一架秋千。

秋千上,爬满了无刺的发光蔷薇。

蔷薇静静闪烁着柔和的白光。

“我为你做了这个!我特意问了白胡子星璇,花园里以前有一座!母亲也很喜欢!”

我撒谎了,但她没发现,塞拉斯蒂娅像掉进梦一样,迈向秋千的步子一瞬间平稳中带着点小姑娘或醉鬼共有的、不知所措的踉跄。我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她确实在那么一瞬间逃离了现在?

但那点不大一样的步伐消失得比被惊醒的蚊子还快,停留不到千分之一秒。

她不再走,她停下了。塞拉斯蒂娅扯平袖口的褶皱,擦去裙摆沾上的草屑,她的眉头紧紧皱起,目光逐渐坚定。我的心漏掉了一拍。

“你应该去睡觉了,礼物我很喜欢,露娜。”

我有点不敢出声,但不能让她这个样子毁了我的礼物!

“姐姐!”我喊了一句,她盯着我的眼睛,我有点讨好地扯着太阳花的袖子摇了摇,她的目光软下去一截,眉也松下来,一点点,一点点,冰又渐渐融开,恢复成那幅我打破花瓶时常看见的神情。

我望着她咧了咧嘴,她无可奈何,用空着的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

她说:“谢谢你的礼物,辛苦了。”

“拜托,听我把话讲完。”我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再一次拉住她的手把她摁到秋千上,塞莉开玩笑似地把手举起假装投降,我盯了她三秒她才笑笑把手放下。

 

“我是说,尽管,尽管你拥有整个王国。”

“但是!这个秋千,是我为你准备的!”

“她!独一无二!”

“噢……好吧,我亲爱的公主。”她笑着摇摇头,对把手尽可能张开,好比划秋千在举国之内到底有多独一无二的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没有时间给你亲手做一架秋千,这个蛋糕赔给你好不好?”

“这可是女王亲手做的呢,”她点点我的鼻尖,眼睛微微弯着,滑出几分狐狸特有的狡黠。“那也是独一无二。”

“又不是我一个人有……你笑什么?”我意识到她的动作不太对劲,手不由自主地摸上鼻尖。

“塞拉斯蒂娅!你又把奶油抹在我脸上!”我恼火得往前一冲把奶油捻下来全抹到她衣服上,塞莉笑了一下,把蛋糕放到一边,手忽然用力锁住我的肩膀。我去挠她的腰窝,她一边笑一边躲一手闪着光把蛋糕勉强完好地丢向长廊。“别这样,”她轻咳一下,试图端正神色,眼睛泛着笑过后特有的愉快水光,“别这样,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我一时竟分不清谁是妹妹。

“那当然,我可不是会因为一块草莓蛋糕抽妹妹凳子的小气鬼!”

她看着我,一秒,两秒,然后扑哧一声捂着嘴笑得没完没了。“噢!露娜 ,你还真是!”太阳笑得呛了一下,我尴尬得不得了于是气急败坏伸手去打她,她躲开我乱来的手,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天啊,”她叹道,手从我的脸颊侧边摸过去,轻轻揉了揉我的耳垂。“我没想到你还记得。”

月光下她的眼睛温柔又宁静,带着笑出泪后特有的潮气。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姐姐才十九岁。

如果她不是王储。

也许她不会四五岁就开始没完没了地上课,也许她不会八九岁给妹妹讲故事时讲着讲着就睡着,也许她的脚踝不会早早的就被高跟鞋磨破,也许她不用学着闭上眼睛也能翩翩起舞。

如果她不是王储。

也许她十四岁不会从飞驰的马上摔下来,长靴卡在马镫里,即使反应快得像闪电也只来得及烧穿了扣带,右肩还是砸在花坛的角上磨开一大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如果她不是王储。

麦都布鲁给她上药时,先用酒精冲掉表面的泥沙和看不清颜色的草叶渣,她的肩膀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接着一言不发。麦都布鲁用镊子从一堆糊在那里、咬着半边皮、要掉不掉的肉底下,扯出一条半个手掌长被血泡透的碎缎。塞拉斯蒂娅闭上眼睛,任由麦都布鲁,用酒精再洗一遍伤口。

麦都布鲁说要把肉切掉吗?缝回去再长,恢复要一段时间。

如果她不是王储。

塞拉斯蒂娅的额头上全是汗。

“切掉吧。”

“谢谢你,麦都布鲁,我二十分钟后有一堂魔法理论课。今天的马术课任务要正常完成。”



我那时没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从未成功把这段影像从脑子里切下来丢掉。在酒精冲洗下泛白的皮肉,一滩靠一点点皮坠在肩膀上的粉红色肉泥,从白色变成暗红色怎么也洗不干净的骑装碎片。那痛觉刻在我的骨头里,哪怕一万年后它们被刨出来做成珠子,任何一个人拿起它时都会感受到这鲜明的痛意。

 

可她说出那句话时语气平静地就像在说,等会一起喝个下午茶。

我不敢去回忆她说这句话时在不在微笑。

如果她不是王储。

也许不需要。

评论(2)

热度(60)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